Monday, November 21, 2011

失去灵魂的专业




失去灵魂的专业


  想象这么一个生日会:来宾莅临、献礼、唱生日歌。寿星许愿、吹蜡烛、切蛋糕,然后发表感言,众人鼓掌。接着寿星将一份份礼物拆开,收下。大家将蛋糕吃完,寒暄几句,回家。主人家与宾客按照流程表,完成了生日会的任务。

  生日歌很悦耳、蛋糕很好吃、礼物很精致,可整个生日会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,似乎少了什么。是了,那是一种空虚,一种失去了本质精神的空虚。尽管生日歌唱得整齐嘹亮、蛋糕切得分毫不差,整个流程有条不紊,生日会的灵魂却已不知所踪。表面形式取代了生日会的核心意涵。

  近期见到一些学校举办儿童节、教师节庆典以及毕业典礼,颇有感触。唱国歌、州歌,嘉宾致词,娱兴节目,茶点,结束。司仪老师盯着流程表,一环接一环,在吐出最后一句“我们明年再见”后,长长舒了一口气,收工。学生代表念着师长准备好的稿,标准流利,不带一丝情感。其他学生上台下台,一组接一组载歌载舞,一片喧哗中又是一天。

  确实,司仪的表现八面玲珑、节目的推进行云流水、学生代表的致词成熟得体、学生的演出亦令人称道,引来好评如潮。然而,当热闹过去,掌声与赞美的背后,“人”去了哪里?儿童节,孩子快乐吗?教师节,师长的感受如何?毕业典礼,对毕业生又有着什么意义?这些本该是重点的“人”的部分,在种种形式中是被聚焦突出了,还是被淹没消音了?

  种种节庆的意义是什么?我们究竟为何欢庆这些节日,为何举办这些活动?

  儿童节,难道只为派发恩物?教师节,就为让学生呈现表演?毕业典礼,只为颁发毕业证书和奖杯?跟着既定流程按部就班,完成就算圆满?

  当大家将眼光都聚焦到形式与细节上,务求每个环节都在掌控之中,达到零风险,一个活动往往会让人感觉非常“专业”,但“专业”过了头是非常恐怖的。正如一位演技精湛的演员,一声“action!”即能声泪俱下,稀里哗啦。听到“cut!”后却又能马上嬉皮笑脸,谈笑风生。现实生活中,这样一种“专业”不是很恐怖吗?一切都按编好的剧本展开,一切都已被设定,显得如此标准,如此小心翼翼,如此处心积虑。对此,我隐隐感到一股失去灵魂与真挚的恐怖。

  与“专业”和“完美”的庆典仪式相比,我更向往那种偶尔出错,却洋溢着自然与温馨氛围的聚会。大家可以无拘无束,可以畅所欲言,可以犯错,可以沉默。对我来说,生日会可以没有生日歌、没有蛋糕、没有礼物,仅仅真挚的心与真诚的祝福,足矣。师生可在教师节庆典上坦诚对谈;毕业生可在毕业典礼上直抒胸臆;孩子可在儿童节没大没小。

  任何的形式,皆为本质精神服务。形式之所以存在,完全是因应本质精神的需要。在筹办任何一项活动时,我们是否应跳出形式的框框,回到原点,从事物的本质开始思考呢?



此文刊登于:《联合日报》21.11.2011

Tuesday, November 8, 2011

教育是勇气




教育是勇气


  小蓝今年一年级,充满好奇、待人热情。兴致高时,更会在你面前弓背伸颈,双眼直视前方,十指作爪状于胸前,“吼!老师,我是恐龙!吼!”如此天真活泼的孩子,实在讨喜。然而,他发音总不准;基本加减法学了一整年方初步掌握;国语词汇念了几十遍才勉强记住;英语读过即忘,至今没识得多少词汇。

  可想而知,课堂带给这孩子的,大多时候是挫败与自卑。我常在教学后布置作业,让学生当场完成。正当大家都因游刃有余而投入于作业之时,我不止一次见到小蓝的身影在座位上微微颤抖,颗颗泪珠落在空白的作业上,给出了无声的答案。“来,老师陪你一起做。”拍拍他的肩,摸摸他的头,我红着眼眶试着想象他当下的感受。

  我开始利用周六的早晨给小蓝补习。我们从数棉花棒开始,然后利用数数的技能下蛇棋,再过渡到手指的应用、数学符号的对应。渐渐的,他开始掌握基本的加减法,甚至主动要求我出题。面对一页十题的学习卷,小蓝一边用手指比划,一边在纸上填上答案,然后带着期待的眼神望向我。我微笑着点点头,他即大呼“Yes!”,又继续演算下一题。经过反复改正,当手中红笔终于在卷子上留下十道勾与“100分”的字样,小蓝激动地捧着卷子,轻轻地自言自语:“老师,我会了耶,我真的会了耶。”那眼神和语气至今难忘。

  上述情景在小蓝的生活中毕竟难得。统一的教学内容、统一的作业、统一的考试、统一的态度,我们是这样来要求孩子。大家最好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作业,然后科科都考A,上课全神贯注,下课循规蹈矩。我们习惯以一种标准来衡量每个孩子,而这标准常是课业上的表现。小蓝在如此标准下,自然属于“问题学生”。父母说他差,老师说他慢,同学说他钝,身边的人一而再,再二三地提醒他,“你不行。”耳濡目染下,他亦渐渐自我否定。课业上遇到问题,“老师,我不会。可以抄答案吗?”无需多想便冲口而出,抄袭变得理所当然。

  小蓝对一切事物的好奇,大家看在眼里;小蓝想象奇特,大家也都认同;小蓝待人热情真诚,大家亦有同感。然而,我们常有意无意选择忽视这些特质的存在,而不断放大他在课业上的无所适从。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与学习能力本来就不一样,一些轻轻松松即能在体制下大放光芒,一些拼命挣扎却只能苟延残喘。更糟的是,现行体制让强者愈强,弱者愈弱,两者的差距会日益悬殊。借洪兰教授的一句话,“学习本有快慢,用同一把尺去评量所有的学生是否公平?”

  哈佛大学教授霍华德•加德纳(Howard Gardner)研究发现,人有多元智能;中国熟语说,行行出状元;西方古谚则告诉我们,“没有什么叫天才,只要放对位置,让他的能力发展出来,就是天才。”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存在,都有个别的优缺点与长短处。多一把衡量的尺,就多一批优秀的孩子。

  成就体制下的精英,放弃未能适应体制的弱势者,断不是教育的真谛与使命。那么,教育是什么?台湾苏明进老师两本书的书名很有意思:《希望教室:教孩子一生受用的36种能力》、《希望教室:让孩子的潜能大大发光》。是的,教育培养的是能力,激发的是潜能。

  每个孩子都是一颗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。榴莲的种子不可能长成苹果树,苹果的种子亦无法长成香蕉树,然而这并不重要。每种树都有其动人之处,都有其无可替代的价值。只要园丁带着欣赏的眼光,给予阳光的照耀、雨水的滋润、自由的土壤与悉心的呵护,每颗种子必能适得其所,茁壮成长。台湾亲子作家蔡颖卿说得好:

“教育是勇气,说出对错的勇气,分别爱与容忍,并愿意以耐心与较高的期待去执行的勇气。教育是,不看对象能力高低,想方设法要把一个人从一地拉拔到较高那一地去的生命工艺。”(蔡颖卿《勇气》)



此文刊登于:《联合日报》7.11.2011